武向東和武老太那邊兒的事情進展得不算太順利，但好歹也算是有了最後的解決辦法。

可武媛和二姑在這邊, 卻遇到了大｜麻煩。

——本來武儀春和武媛、以及倆妯娌商量好了以後、達成了統一口徑, 於是她就急匆匆上了趟縣城的醫院, 找到袁芳談起了那幢舊樓的事兒。

可是，武儀春卻沒能辦成這件事兒！

武媛也是聽二姑說的：

袁芳的家族條件還可以，父親是個老紅軍, 母親則目不識丁。但組織上還是給她媽媽安排了工作, 後來袁媽媽退了休, 袁芳就頂了母親的職，進入了汽配廠當工人。這趙大勇呢，那是真正的往上數十八代，全是貧農！全靠他長得還可以、嘴巴又會說, 這才俘獲了袁芳的芳心。

袁芳不顧家庭阻力, 非要跟趙大勇結婚，為這事兒父母還跟她斷絕了關系。兩人結婚以後，趙大勇都沒有工作，全靠袁芳在廠子裏的那點兒工資。袁芳的哥哥看不得妹妹受苦, 後來想法子接濟了妹妹一筆錢。趙大勇拿著大舅哥給的這筆錢, 當起了倒爺。

沒幾年，趙大勇就響應國家政策, 成為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……再後來，袁芳也不想在廠子裏呆著上班了，就讓趙大勇拿錢出來買幢房子，兩口子本來想開個高檔飯店的。

可房子剛買下來……

趙大勇就被那個小妖精給迷住了。

也幸好, 夫妻倆當時買那套房子的時候，感情還算可以，趙大勇就把房子記在了袁芳的名下。

後來趙大勇被那個小妖精給迷上了，也沒心思再打理生意。天天胡吃海喝還鬼混的，很快就敗光了家產。

現在，夫妻倆的共同財產……大約也就剩下了那幢樓。

所以這局面就變成了——袁芳不肯離婚，因她還想打敗小三、挽回這段婚姻；趙大勇倒是很想離、奈何又舍不得這幢房子。

武儀春去醫院看望了袁芳好幾次，先是套近乎、再是動員她賣房。

但在這個時候，這幢樓已經是袁芳最後的一點兒倚仗了……不同於趙大勇的坐地起價，袁芳她是死活不肯賣啊！

這事兒讓武儀春傷透了腦筋。

——要想勸袁芳賣房子，基本等同於勸她離婚！

可在這個年代，離婚是件可恥的事兒。再加上受根深蒂固的“寧教人打崽、莫勸人分妻”傳統思想的影響……

雖然武儀春也含沙射影地略勸過袁芳幾句，但她和袁芳的關系也不算太熟，這勸離的話……武儀春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。

日子就這麽耗了下去。

直到武阿婆和武向東馬上就要從周縣回來了……

武媛和二姑只能暫時作罷。

話說武阿婆和開向東走了這麽七八天啊，好不容易今天要回來了！

阿嬌憋足了勁兒燒了一桌子的好菜，有阿婆愛吃的、燉得爛爛的豬蹄膀；也有武向東愛吃的、好下酒的香辣牛肉；更有女兒們愛吃的酸甜炸肉丸和蒸水蛋什麽的……

一大桌豐盛的菜辦好了，又涼了……

可阿婆和武向東還沒回來。

娘兒仨簡直望眼欲穿！

最後武媛和妹妹實在忍不得了，就跑去廠子門口張望著。

直到夜裏快八點多，姐妹倆才遠遠地看到爸爸和阿婆的身影！

“阿婆！爸爸！”

“噢噢……爸爸回來了！阿婆回來了！”

姐妹倆拍著手兒笑了起來，又朝著父親和婆婆跑了過去。

跑得近了，武媛才註意到，阿婆和爸爸都風塵仆仆的，但精神極好。

阿婆看到了姐妹倆，笑瞇了眼，當即就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個糖塊遞給姐妹倆，又問，“阿婆不在家的時候……你倆乖不乖呀？”

武姿小孩兒心性，搶著獻寶道，“乖！乖著呢！阿婆我考試第一名呢，語文數學都是一百分！”

頓了一頓，她又說道，“我和姐姐都是一百分，我倆並列第一……”

“喲！真的啊，那確實乖！乖得很喲！來，阿婆再給你兩塊糖啊！”說著，武阿婆又摸出了幾顆用花花綠綠的塑料紙包著的糖塊，分給武媛和武姿以後，她笑著還摸了摸武姿的頭。

武姿給高興壞了！

她含著嘴裏甜津津的糖塊，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甜，天真地問道，“阿婆！你啥時候再出門啊……回來還給糖塊吃好不好！”

武阿婆用手指戳了戳小孫女兒的頭，恨恨地罵道，“下次再出門，回來給你帶辣子，辣死你！”

武姿吐了吐舌頭，含著糖塊飛快地跑了。

武媛則扶住了奶奶，關切地問道，“……阿婆做什麽走路有點瘸的樣子？關節痛？”

武阿婆嘆道，“嗨！那邊啊，見天的下著毛毛碎雨！我那棉鞋子質量不好還是咋滴，到周縣的第一天就沾了水，鞋底掉了！我就喊你爸爸給我買了雙新棉鞋咧，又是個滑底子，出門怕滑倒哩，我就一直也沒出門……這邊沒下雨啊？”

“沒有，這邊大晴天呢！”武媛答道，“所以還是這邊兒適合阿婆住，對吧？啊……我不讓你帶了風濕膏過去麽，沒貼？”

“哎喲那邊洗澡都不方便，現在天氣冷了吧我穿得又多，想貼個膏藥還得先脫褲子……好嘛我也怕麻煩，別說是貼藥膏了，在那邊呆了八天，我都沒過澡，也就你爸爸天天倒水給我燙燙腳！哎，等回了家啊我得好好洗個澡！”武阿婆說道。

武媛就有些心疼，“不是讓你們住招待所嗎？怎麽不方便洗澡呢？招待所不是有公共浴室的？在公共浴室裏洗澡……應該不會冷呀！”

“就是沒在外頭住！”武阿婆答道，“……我那娘家老姐姐啊，她不讓我住外頭，說我這是回娘家呢，還在外頭住個招待所？這不是存心害她得被人戳後脊梁骨麽！”

“所以啊，我和你爸爸就住她家了！我還好，跟我那老姐姐擠一張床，你爸爸可憐哦，這麽冷的天他還打地鋪！我看你爸爸啊，他連睡覺都穿著棉衣咧！”

說著，武阿婆又一臉的鄙夷，“嗨，我那個老姐姐啊，你該叫她……姨婆吧！她那個家啊，還是單位分的房子呢，嘖嘖！比咱家還小、還亂！”

“咱家才不亂呢！”武媛反駁道，“不信阿婆回去看看……這幾天我和媽媽妹妹一塊兒收拾，在咱們房間裏添了個櫃子，現在放東西也方便了……”

說話之間，眾人回到家裏。

武姿先一步跑回了家，告訴了媽媽；所以阿嬌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和臉盆、毛巾等物……

武阿婆在武媛的服侍下，舒舒服服地用熱帕子好好洗了把臉，換上了家裏的厚棉底拖鞋，又一口氣灌下一大杯冷熱適中的溫水，這才舒了口氣，嘆道，“……這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啊！”

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吃著飯。

阿婆說她這幾天在她老姐姐家都沒吃好。她老姐姐身體不大好，三高，飲食得清淡。所以，一向愛吃肉、恨不得頓頓有肉吃的阿婆不得不跟著吃了七八天沒油水還沒鹽的菜……

武向東也沒能好到哪兒去。

這倆就跟比賽似的，你一碗、我一碗叮叮當當地扒著飯……

那一整鍋飯很快就見了底！

阿嬌飛快地跑去煮掛面……

最後，一家子又就著清水掛面吃起了菜。

武向東一口氣吃了個半飽，這才繪聲繪色地說起了他和阿婆在周縣的際遇……

吃完飯，又聊了一會兒天，阿婆就說要洗澡。

阿嬌連忙提了熱水、送進洗澡房，又招呼阿婆洗澡。

武向東避到了外間去。

武阿婆在裏間除去了外頭穿的棉衣，然後解下了一件薄料子的棉背心。那薄薄的棉背心看起來輕飄飄的、實則份量還挺重？

阿婆將之扔給了武媛，說道，“喏，這裏頭就是三萬二，拿去吧！還有三條借條，兩張三千塊的，一張兩千塊的，你也給我收好了。”

“別可忘了，每隔倆月就要去問問！那剩下的八千塊錢啊，怎麽滴也要在我那老姐姐還活著的時候要回來……要不然啊，就怕到時候沒有老家夥壓著，那臭婆娘會翻臉不認帳哩！”武阿婆一邊除衣，一邊絮絮叨叨地碎碎念。

武媛捧著猶帶著阿婆體溫的棉背心，深呼吸一口中氣，心中激蕩萬分。

“阿婆……”

她剛一開口，武阿婆就覺察到了她聲音中的哽咽。

阿婆看了她一眼，低聲說道，“……快把你那點子眼淚給我收回去！以後要記著，萬事都有你阿婆我在呢！有我在，你就不許哭！把所有的眼淚全都攢起來，以後等我老了、死了……你再哭！”

武媛強忍住了眼淚，又認真點頭，強笑道，“阿婆長命百歲！我怕是……也沒啥機會哭了。”

阿婆哈哈一笑，“長命百歲？不行……不行！那我也不想當禍害！長命百歲的、那叫遺臭萬年！我啊，哎！我其實就是不服氣！你說我這輩子這麽慘……怎麽我喜歡的人，就一個一個的都沒了呢？”

“唉，所以阿媛啊，你可要爭氣啊！為了阿婆你也要爭氣哦！阿婆也不求你要發什麽大財、要多有出息！可你必須得健健康康、平平安安的……你阿婆這輩子沒做過壞事兒，不該是我親近的人和我喜歡的人遭報應啊！”武阿婆嘆道。

武媛拼命地咬住了下唇。

“哎喲阿媛啊，快過來幫我脫下褲子，哎喲我這老寒腿喲！都僵啦！”原來武阿婆想脫棉褲，奈何膝蓋彎不下去，只得叫了孫女兒過來幫忙。

武媛心疼萬分，遂將那沈甸甸的棉馬夾收好，先服侍阿婆洗澡。

等到阿婆洗完澡，武媛才拿出那件棉馬甲，從口袋裏掏出了三疊半的百元鈔票和那幾張借條，先是仔細地數了數鈔票，然後又把那幾張借條給收好了……

“阿婆，咱留出一萬二的錢和二姑她們搭夥做生意！剩下的錢……明天中午我和你去一趟銀行，用你的名字開個戶，把剩下的兩萬塊錢存進去咧！”武媛說道。

武阿婆不屑地說道，“銀行靠得住個屁咧！還是你收著吧！”

武媛道，“不成，這筆錢非得存進銀行去！好歹還有點兒利息！”

“隨你！”阿婆說道，“你不是要拿著這錢來做生意嘛！不如你拿去存著，方便些？”

武媛笑道，“那怎麽行！阿婆的這些錢，是咱們最後的家底啦……只有存在阿婆的銀行｜帳號裏才是最穩妥的哩！”

武阿婆愛聽這個，聞言就笑瞇瞇的應了一聲，“好咧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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